上星期很驚訝的發現，TVBS 歡樂台在播完梁朝偉版《鹿鼎記》後，排上了周潤發版的《上海灘》接檔，真是太歡樂了，因為我很土的沒看過這部戲！
這個 1980 年首播的超經典電視劇故事是說，一個燕京大學畢業生在五四運動中被捕坐牢，輾轉到了上海謀生，就在上海霹靂火的愛恨情仇中成為黑幫老大。因為這次在上海檔案館看到了珍貴的「黃金榮悔過書」，加上正在收看 SMAP 成員草彅剛主演的「黑道偶像劇」，所以對黑幫老大興趣濃厚，也準備認真收看《周潤發版上海灘》。
周潤發版上海灘，也就是最早的上海灘電視劇現在正重播，周潤發當時真的清純可愛，呂良偉更是嫩到不行。恐怖的是，趙雅芝現在跟以前一樣，都沒變老。
黃金榮是誰呢？我們小時候有一部很賣座的港片叫《歲月風雲之上海皇帝》，男主角正是從《周潤發版上海灘》竄起的呂良偉，他在《歲月風雲之上海皇帝》裡扮演「陸雲生」，也就是賣水果起家的上海黑幫皇帝杜月笙。恰巧在周潤發版上海灘裡，呂良偉飾演的丁力也是賣水果起家，看來有人跟水果攤很有緣分。
而胖嘟嘟的鄭則仕所演的那隻小白豬，就是比杜月笙更早橫掃上海灘的青幫大老黃金榮了。黃金榮在上海如日中天之時，就跟周潤發飾演的許文強一樣，舞廳、妓院、賭場、電影院全歸黃老大管，應該有比澳門賭王何鴻燊還強大；尤其走私鴉片一項獨門生意，更讓黃金榮坐穩上海灘天字第一把交椅。
鄭則仕飾演的黃金榮
呂良偉版的杜月笙傳分成上下兩集，分別是歲月風雲之上海皇帝、上海皇帝之雄霸天下。杜月笙 1951 年死於香港，葬於台北縣汐止（有說法是衣冠塚，但我想他應該就是葬在這兒）。
我們民族的燈塔、人類的救星蔣介石爺爺，跟小白豬黃金榮爺爺也有很深交情。1920 年上海證交所開業以後，蔣爺爺很 happy 的跑到證交所開了一個叫「蔣偉記」的戶頭，沒想到蔣爺爺是炒股大外行，才 1922 年就輸到破產，債主逼得人類的救星連自己也救不了，只好跑去求黃金榮收為門生。
黃金榮在賭博方面顯然比蔣介石要強太多，這種人來上門理當一腳踢出去，而黃金榮竟然決定賭一把，收了蔣介石的拜師帖；債主們不敢玩命，這筆爛帳想也知道只能回家認列財報虧損，年底打銷了。短短兩年後，蔣介石就上任黃埔軍校校長（1924年5月），黃金榮等於跟國民黨軍系搭上生死交情；這個投資真是快速暴利，出人意表。
我自己第一次知道黃金榮這個人（後來才曉得，原來他「就是」鄭則仕），是因為高中課本寫的民國16年清黨事件。由於孫中山採取「聯俄容共」政策，國民黨內部其實有很強的左派勢力，包括共產黨人、國民黨左派等，幾乎要吃掉政治體系。權力鬥爭後來到了無可化解的程度，左翼想解除蔣介石的軍事實力，甚至偷襲白崇禧部隊。蔣介石最後決定在 1927 年 4 月 12 日執行清黨，暗殺、處死左翼勢力。
當時我看了爸爸的書，才曉得原來執行清黨的，正是杜月笙、黃金榮、張嘯林三名黑道老大；所以暗殺共產黨的，原來是黑幫混混啊。這是多麼神秘又肅殺的一件事情，在我少女的心中，就像是看了《教父》一樣，港片黑幫情節不斷浮現腦海，心中全是金紙滿天飛、當街抬棺畫面。說穿了就是一個電視兒童。
左杜月笙，中張嘯林，右黃金榮
在電影《歲月風雲之上海皇帝》裡，還有一段精彩情節。鄭則仕因為力捧戲子，但是戲子倒嗓，被一個毛頭小子嗆聲，鄭則仕覺得很失面子，上前打了毛頭小子一巴；沒想到那小子竟是浙系大軍閥盧永祥的愛子盧小嘉。接著盧小嘉就綁架鄭則仕，然後呂良偉捨命營救拜把大哥。
小時候看得一愣一愣，長大才知道真有「黃金榮綁架事件」。那個被嗆聲的戲子真有其人，名叫「露蘭春」，事情就發生在 1921 年黃金榮為露蘭春蓋的戲院「共舞台」裡。雖然黃金榮當天確實把盧小嘉揍得歪七扭八，可是以盧永祥一方之霸的精明幹練，絕對不會為了兒子被打這種事情大動干戈；事實上也就是盧永祥想要向北擴張勢力，才借題發揮。
而現實中的杜月笙，並沒有像電影裡的捨身救人，事實上杜月笙還滿 happy 的，一路耍懶裝死到底。因為黃金榮在自己地盤被綁架真是非常糗、不威、臉上無光，聲勢大挫；正好杜月笙行情看漲，其實是想要趁機取而代之。經過多方斡旋，黃金榮當然還是歷劫歸家，但是從此行事收斂，也真的就讓杜月笙取而代之了。
黃金榮沙龍照一張
有看我部落格的人應該都猜得到，我被上海日全蝕狠耍了一番，連日蝕眼鏡都帶去了，結果陰雨綿綿而歸。就在非常失意的下午，失魂落魄的晃到了上海檔案館，本來想隨便看看，沒想到意外的好看。
許多上海市發展的珍貴史料都在那兒，例如肇嘉濱填土紀錄（肇嘉濱原本是沼澤一樣的地方，然後填土造路而成）、中國共產黨第一任上海市長陳毅講話錄音（有一個音響反覆播放陳毅講話，鄉音超重）、四人幫倒台錄影（播出上海市法院審判畫面），還有專門看老照片的電腦。因為自己太喜歡歷史資料的緣故，竟然整整拍了 520 張照片。
所有照片裡，我最喜歡的就是「黃金榮悔過書」了，因為黃金榮、杜月笙是我心中謎一樣的神秘人物啊。國民黨退出大陸時，黃金榮意外的選擇留在上海，可能是覺得蔣介石股票玩不好就算了，連仗都打輸，相當看壞。而共產黨也確實沒動過他，他一直衣食無虞到 1953 年病逝為止。
1951 年中國共產黨開始「鎮壓反革命運動」，也就是秋後算帳，要求整肅黃金榮的呼聲很高。黃爺爺在上海市副市長潘漢年（人家當然也會在共產黨裡押幾個寶啦）勸說下，口述了一份《悔過書》，登在上海新聞報、文匯報。悔過書的內容其實還滿裝傻裝可愛的，真的很像小學生寫的悔過書，再壞的事也講的傻呼呼：「我年紀太老了，腦筋不好。」當時黃金榮已經 83 歲，大概也有點返老還童。
這份悔過書的書法不錯，不過當然並非黃金榮手筆，他真正簽下的，只有自己的名字而已。悔過書旁邊，還有他在「大世界戲院」掃地的照片，看起來已經「跟勞動人民站在同一陣線」了。大世界戲院其實是黃金榮所擁有的財產，昔日大老闆淪為掃地工，這張照片在海內外都引起轟動。
以下是《黃金榮悔過書》全文（簡體字版）
自述悔过书
立坦白悔过书人黄金荣，又名锦镛，上海人，年八十四岁，住龙门路一四五弄一号。小时候，在私垫读书，十七岁在城隍庙姊夫开的裱画店里学生意，廿岁满师，在南门城内一家裱画店做生意。五年后，因为觉得没有出息，就去投考法租界巡捕房包打听。考进后，就派到大自鸣钟巡捕房做事，那年我廿六岁，后来因为我几次破了盗案，升了探长，在五十岁时候升了督察长。
在租界时候，巡捕房是外国人专制管理的，租界里的百姓，因为我是巡捕房里包打听，所以百姓认为包打听有法子可以与外国人接近，讲得上话，所以卖烟土的、开赌台的人都来与我商量，托我去运动法国头脑能求太平，等事体成功后，他们送些钱谢我，还有一辈子做生意的人，因为怕被人欺悔，也托人介绍拜我做先生，希望能依靠我的情面不被人家欺悔，但是里面难免有行为不好的人，或是外面的人时常借我的名气，在外面讲斤头，做不好的事情。我在旧法大马路聚宝楼做茶会间（这是包打听平日碰头地方）用了不少伙计，在外面打听盗贼线索与行动，每天在茶会间报告我好去破案，加些功劳，这笔开销很大，所以就在法大马路开共午台戏馆来贴补，后来戏馆赚了很多钱，应八仙桥开日新池浴室，上面开日新楼茶馆，有赚下来的钱，一部分办一金荣义务学校，帮助贫苦学生读书。
四十岁左右，我在小东门巡捕房做探目，由在小东门有一个姓王的介绍，认识了杜月笙，后来巡捕房禁烟，由杜月笙、张啸林、金廷荪来与我商量，请我帮忙，让他们私卖烟土，我就与法国头脑费沃利谈好，就让他们做，现在想想，这种事体都不应该的。
我在四十岁光景，孙中山先生在上海革命是我保护的，中山先生到北京去的时候，我保护送他上车，临走的时候，中山先生对我说，上海的革命同志要我保护，所以后来我认得了许多革命分子，象胡汉民与汪精卫他们就在革命军打制造局的时候认识的。
蒋介石是我朋友虞洽卿介绍认识的，因为蒋介石那时候在交易所做事，有人欠蒋介石钱，由虞洽卿介绍托我代他讨债的。杨虎是徐福生（共午台稽查）介绍认识的，因为中山先生曾经叫我保护革命分子，那时候杨虎也是参加革命的。后来北伐军到上海做事的时候，有一天与张啸林、杜月笙、虞洽卿来看我，因为他们发起组织共进会，因为我是法租界捕房的督察长，叫我也参加帮忙。后来法国头脑费沃利因为共进会在外面有招摇事体发生，命令禁止在法租界活动；一方面张啸林等要借共进会名义发达他的帮会势力，所以不满意我，因为公务上的关系就与他闹意见，从此与张啸林等避开，不多时我就辞去巡捕房职务，到漕河泾祠堂退休。
八一三日本人打来上海的时候，难民很多，米粮恐慌，虞洽卿办了一批洋米，由我出面代为救济、筹款。后在敌伪时期，日本人时常来与我商量，要我出来做事，我总说年纪大了，不能做什么事，回绝他们，所以没有出来做事。到抗战胜利后，我也没有做过什么事情，但是听说我的门生，仍借我名义，在外面招摇，干不好的事，因为年纪很大，也顾不了这许多，不过这种事情，是怪我过去太卖情面，收了好多门生，现在想想这种不好的情形，实在错误。
解放前不多时，杜月笙来劝我到香港去，我因为年纪太大了，况且差不多廿多年没有做事，又不问事，专心管理大世界与黄金大戏院的事情，所以没有答应去。
解放后，看到共产党样样都好，所以我现在想到从前有许多事是不对的，人民政府对我很宽大原谅，我有说不出的惭愧与感谢。我决定从今以后，多做些对得起人民政府的事情，我还要劝我的门生和亲友，不要做对不起人民的事体，凡是觉得自己有这种事体的，赶快要向政府自首改过，要跟我一样将功赎罪，报答人民政府的大恩大德，还要帮助政府来做好镇压反革命的事体。因为我年纪太老了，脑筋不好，恐怕想不周到，以后想到的，就报告政府，这要请求人民政府特别宽恕我，我一定要好好地做爱国的事体。
黄金荣 一九五一年五月七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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